邱坤良
「吉卜拉」是一種定位工具。對每日要向麥加方向朝拜五次的伊斯蘭教徒而言,「吉卜拉」至為重要。有了它,無論身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準確找出聖城麥加的方向。然而,朝聖者隨身必備的吉卜拉,在《吉卜拉》這部劇本中,卻成為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後,東南亞移工離散的象徵。
離散的概念包含兩個「中心」──一為「始源」(即「家國」),一為居留地。正如美國歷史、人類學家柯立佛(James Cliford)所言,離散在「根」(roots)與「路」(routes)之間擺盪:「『根』屬於家園,屬於過去與記憶,屬於有朝一日可望回歸的地方;『路』則屬於居留地,屬於未來,導向未知。」
「道路」母題貫穿整部《吉卜拉》:主角娜蒂離開祖國來到「海國」、和她所看護的阿嬤展開一段「脫逃之旅」,後來在警方的追趕下,登上充滿象徵意味的「拜物塔」。然而,《吉卜拉》講述的並非傳統追尋文學中英雄的冒險或成長。而是移工在異國受到「改名」及「去性別化」的遭遇。
本劇最大特點,在於以「說故事」的形式串接虛構與現實。作者採用平行結構,以分割畫面開場,並置娜蒂自小耳熟能詳的印尼女神故事,以及她在「海國」的生活現實。再以三位有國籍、年齡、性別認同等標記的女性角色串連情節,強調她們在語言縫隙及聽故事之中,找到了溝通與理解的方式。流傳於印尼民間的女神故事,與說故事者自身經驗結合,並潛藏對主角命運的感慨,也將作品重心聚攏在主角娜蒂身上,發人省思。
戲劇開場及各橋段之間看似跳躍、沒有關聯,其實它們彼此對照、互相補充,並在自我與他者時而靜默、時而騷動的互動或對立關係中,牽引出設置其中的家庭倫理、人性道德、社會價值等議題。作者還利用逐漸失智的老人與外籍看護間「跳針」的對話,劇中穿插廣播DJ對白、歌舞等諧謔橋段,並挪用精神分析關於夢的經驗,以及對高塔「柱狀」意象的揶揄,製造莊諧交錯的情緒張力。
整體而言,《吉卜拉》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在於它的主題貼近當代生活、形式與內容拿捏得宜。作者以娜蒂的單一個案,展示外籍移工在「根」與「路」的擺盪間,遭受輕視、誤解的離散經驗;他更藉矗立在故事終點的世界中心「拜物塔」,召喚讀者/觀眾進一步思考資本主義全球化現象,所衍生出「中心」與「邊緣」及「理解」與「誤解」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