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台灣文學獎」圖書類散文金典獎決審會議記錄
時間:103年10月31日上午10時30分
地點:台灣文學館2樓文資第3會議室
主持人:翁誌聰館長
主席:吳晟
評審委員:吳晟、廖玉蕙、顏崑陽、亮軒、林文義
列席:公服組楊順明、左美雲、吳禹中
記錄、攝影:左美雲、吳禹中
主持人
業務報告
今天是2014年圖書類散文金典獎決審會議。請各位委員討論每本入圍名單,再經由投票選出決審者。
主席
館長、專員、各位評審老師,今天是2014圖書類散文金典獎決審。上次結果共有五本進入決審。我們請各位評審就這幾本做一點意見,再來進行投票。
評審意見
《浮光》
廖玉蕙
《浮光》是吳明益的多樣性寫作方式的新嘗試,它利用文字精準地掌握影像詮釋權,讓藝術與科學深沉對話,除拓展對環境的論述,也藉著深情的觀看與靈動的筆致傳播原本單調乏味的知識,將學者散文推向嶄新境界。不管是書分正負,一如人有各種面相﹔或夾帶註解的類學術寫作策略都獨樹一熾,十分有創意﹔而裡頭的許多影象故事,也寫得相當迷人且具有文學感。不過,如果就純文學的角度視之,則稍稍有點距離。
顏崑陽
這些年來,吳明益非常有意地對傳統主流性的抒情散文進行某種變革。他在散文創作中,加入很高成分的知識性。以前,他所關懷的是自然書寫,不坐在書房裡憑空想像,而走出書房之外,揹著相機到大自然中,進行觀察與記錄,以做為創作散文的題材。
他的散文創新性無庸置疑,卻會牽涉到知識性和文學性的融整比例。這本《浮光》的語言形式顯然作過設計,利用攝影的正、負片標示兩個不同的單元。正片主要是書寫世界攝影史,並詮釋攝影名作,是比較客觀的面對世界;另一個負片則是自己個人的生活體驗、攝影作品。兩者形成對觀、融整的意義。這可以看出吳明益花了很多功夫,包括材料找尋與運用,整個過程都貼合到現實世界。他想詮釋透過攝影的鏡頭所呈現的世界,其中人類和自然的互動關係,將會表現何種不同於我們直接觀看世界的情境?他的缺點就是形式設計有些刻意,不免機械性,而不夠自然。
亮軒
我蠻喜歡這本書,至少個人對這本書的魅力是很值得肯定。一方面看到他的專業,但作者並沒有因為陷入框架,而失掉抒情的趣味。散文應該是一個所有人都可以參加的創作,這本書應該是合乎要求的典型。這本書特別的地方,不是強調自己作品,而是從整個攝影的行業、歷史、專業中探索,居然避免了過份專業化的問題。作者下了很多工夫作研究,卻沒有學術性的氣息,更不見道學氣息,他並沒有定於於一尊,沒有讓人覺得攝影很偉大,但是很深入。台灣散文在這麼多年以來,有這麼一本書是很不一樣也不容易的。
林文義
入圍這五位作家,代表五種面向,五種不一樣特色,非常精彩。這麼多年,我一直很注意吳明益,他真的是一個嚴謹、認真的作家。閱讀此書得到很多知識,裡面幾乎是敘述攝影史的過程,但並非只是傳述。運用獨特而嚴謹的筆法,亦不流於學問的說教,這本《浮光》很值得大家為他稱許。
吳晟
我概要的敘述個人閱讀心得。第一,把20多年攝影經驗作為主題,從本身經驗加上在攝影史的用心。我要特別提到的是其整個歷程是從書房到自然觀察,然後再到走入人群街頭,一路的省思為之動容。其中這過程不斷提到「影像怎樣影響社會?」這跟以往思維不太一樣,與前幾年的社會運動經驗有關。至於知識與文采,兩者之間的融合是沒有問題的,能讀出其文學的質素。
《盡頭》
顏崑陽
唐諾的《盡頭》相當帶著解構性的思維。他從閱讀進入到文本世界中,又從文本世界出來,進到現實世界去。這樣進進出出,不斷交替著;也就是,他把讀者的觀點、作者的觀點,以及自己的現實存在體驗、社會觀察,彼此交織融合,而相互辯證,以拆解一個被常識性的成見所掩蓋掉的事物真相。
他這本散文所關懷的問題,在於我們面對一切事物的現實存在,到最終都有不可避免的盡頭;而一旦到了盡頭,究竟還有沒有新的可能性出現?相當有哲學性的思辨。他的敘述形式也打破過去散文常態性的結構,隨筆書寫、任意抒發、沒有首尾、沒有固定的結構,不斷的超連結,彷彿沒有「盡頭」。這種風格,放在散文發展史上,顯然是一種變格;但是「閱讀親和性」不太好,每篇作品中都涉入深廣的閱讀經驗,非常博學;一般讀者沒有讀過他所讀的那麼多書,就無法輕易讀懂,當然也就不容易受到感動。
亮軒
接著顏老師的想法,是不是一個真正的變革,我覺得有點兒商榷的餘地。因為唐諾這類散文,當成散文是一種變革,當成著作就很正常了。這本書可以增長我們見識,但是感動不多。原因在於取材,裡面的人物對我來講大多很陌生,要是我是通常性的讀者,那就可以說,似乎沒有足夠的去關懷他的讀者能否接受。並且,所謂美感是以感動的手段來確定它的作用,不是以傳播來確定其價值。《浮光》是需要專業、研究,可是他有那麼多感動、那麼強烈的普世關懷。唐諾雖然寫得很好,但讀其作品有的時候,好像是在滿足也能讀懂的一點虛榮心理,要不就是在求上進,我想總是個問題。
林文義
這本字數厚重的大書與其他對照,唐諾的確是一支好筆,另方面也許是刊登雜誌的慷慨寬容。他那種寫法,我很羨慕。如果每篇用3000-4000字來寫的話,是不是就是另外的《浮光》?他是不理會一般讀者怎麼想,以博讀覽方式替我們導讀,是個傳述人。很謝謝替我們讀書,希望下次能看到其篇幅精簡,卻能著力整個台灣作家風貌的新著。
吳晟
接著文義的講法,坦白說是非常佩服的。對於人文思辨、知識性的討論真是厲害,讀的,不過佩服完後就是關於感動性問題,佩服跟感動是有段落差。每個段落讀來都很精彩但有點牽絲,使在閱讀上是某種獲得與欠缺,佩服其思辨性強、欠缺則是感動性較弱。
廖玉蕙
看這本書,由衷的佩服其博學、旁徵博引,牽絲可是看著、看著往往就閃神了。感覺是不斷用加法寫東西,將敘述膨脹到極致的書寫。並非難以閱讀,而是需要更專心、更用力。同質性的《浮光》和牽絲攀藤的《盡頭》相較之下,則顯得簡淨,圖片故事有更靈動的敘述技巧,而《盡頭》的知識性傳播企圖太彰顯,嚴重考驗著讀者的耐性。如果只能選一本書,我可能會選稍微體貼讀者的作家。
《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妳》
亮軒
同樣是篇幅很大的作品,跟唐諾先生的感覺卻不一樣。簡媜這本書雖然很厚,可是會讓人想一口氣讀完。美感的魅力這一方面,簡媜是不容置疑的;題材這方面達到一個專業作家的水準,非常的集中,這麼大的篇幅只集中在老年的病與死。一個好的作品常常是大家關心的問題,並且大家都以為誰都可以講些話,但是由他說出的就是不同凡響。因為散文家最講求的是從最平凡的生活經驗挖掘最寶貴的一些感受,就這一點來講,簡媜的確是達到這樣的高度。我個人給予他相當高的肯定。
林文義
簡媜真的是一個什麼題材在她手上,都可以寫得恰如其分的。這本有其自嘲與感嘆,從之前作品到現在,對整個台灣是疏離又介入,幽默文筆卻又有抗議。這本書除了在市面上暢銷,但是我們以她作為文學長年創作者來看,確實是好文筆,我個人也給她的高度期待。
吳晟
十年前,我自己曾發表探索死亡的組詩,因此來看簡媜這本書,心情是很特別的。有很多實際照顧老人、親人死別的經驗,她是寫得非常動人。她的語言擅長幽默、調侃、很難得的慧黠,但讀的時候,會覺得面對生命與死亡的探索而言,有些地方稍微過度了。
廖玉蕙
簡媜的寫作功力無庸置疑,這本書對老人進退失據的尷尬處境有淪肌浹髓的勾勒與提醒。文章易讀、易懂、也易引發共鳴,堪稱老人書寫的典範之作。而她文章中一貫的自嘲、慧黠與幽默感,也的確在通篇沉鬱的敘述中產生調解蒼涼的作用,但總覺好像耍弄得稍稍過度華麗了些,此其一。另外,最動人部分其實是她自己的親身經歷,我對其中引用的學術概念和自身闡述的連結,也覺得有點不夠自然。如果揚棄引用,專心來寫一本切身陪伴死亡經歷的心得會更加精彩動人吧。
顏崑陽
這本散文,顯然經過完整的系列性設計,是有計畫的寫作。她所關懷的問題,聚焦在人的生老病死,重點尤其集中在人的衰老、病痛與死亡。簡媜融合了社會觀察、生老病死的知識,以及對個人、親人這些方面的體驗。台灣現在正面臨一個老人社會,她細微、深入的看到老人社會所面對的一些難題;另外她的親人,也都經歷了老病、死亡。簡媜從照顧她們的過程中,有著切身深刻的體驗。同時,她又把很多相關的知識融合進來。我們必須承認簡媜是個文字的魔術師,有詼諧,有莊嚴;有敘事、有寫景、有抒情、有議論。各種筆調、內容交錯一起。文字在她手上,已隨心所欲了。我們能體會到她對人的生、病、老、死細微經驗的表現,只是譬喻性的意象、嘲謔性的語態必須節制,深層而莊嚴的生命感受才不至於被掩蓋掉。
《躊躇之歌》
林文義
看到《躊躇之歌》後,我覺得陳列是個非常特殊例子。我認為類似《躊躇之歌》體裁別人應該也寫不出來,他經過的遭遇,如果是其他人來寫,則可能較為外鑠。文體非常獨特、乾淨而純粹,其所呈現的某一部分正是我個人寫作的不足,多麼希望能像他那麼安靜。以參與政治來說,我可能非常急躁而難以抽離,但他很安靜。他的風格就如其人格,非常靜美,猶如史詩。特殊的是有別於其他書籍,這樣的書寫經驗絕對是前人無法寫出,追隨者亦難以摹擬。如果是金典獎甄選的話,我願意期許這樣的一本書出現。
吳晟
陳列寫作風格是內斂,且重點是在於這本書沉潛十幾年,把他的生命經驗階段性地陳述出來,等於他的生命之歌。以文學作品來說,陳列文字乾淨、簡潔,都是非常精準,閱讀起來文字優美。
廖玉蕙
這本書是我想要積極地爭取的。陳列的文章乍看順暢淋漓,慢讀、細讀,才見搖曳生姿。看《躊躇之歌》心裡非常震動,作家很精密的凝視事物,非常精準抓到文學的亮點,傳神地寫盡那年代被歪曲的靈魂的反動。他描寫的飽受白色恐怖折磨經過,其實相當駭人聽聞,可是他的筆堅持冷靜。我看到其中幾個段落,總忍不住落淚。他用平靜的文字控訴,較諸激情或狂妄的憤恨,似乎有著更冷靜的力量。
讀者可以從字裡行間看出陳列驅策文字或結構布局的用心,明顯是文字煉金術已達爐火純青地步的高手。他書中標點的使用也別具用心。長短句的調配,刻意在絕頂荒謬處或極度慌亂處大段文字不加標點,成功抓住英雄氣短或幾乎窒息的感受,也是書寫的成功策略。
顏崑陽
這種散文,就只有陳列能寫;對他來說,也只能寫一本。他真的用生命情感,用他特殊的遭遇去寫這一系列的自傳散文。而他個人特殊的遭遇,無法與那個時代社會情境切割;只有在那樣荒謬的時代社會情境中,才會發生那樣荒謬的個人遭遇。一個好好的年輕人,從此改變了充滿願景的未來。這可以看作很多人共同遭遇的時代悲劇。一個人受到這樣的冤屈,依照常情應該滿懷仇恨,會強烈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抗議;難得的是陳列卻用非常內斂的筆調去書寫,同情的面對這個充滿不平的世界。他的文字一向很乾淨,帶著如詩的質地,卻又很自然。事情已經隔了那麼多年,可是在他筆下寫來,還是那麼讓人感動。這本散文,可一不可二。
亮軒
我想跟簡媜的這本書相比的話,就得獎說服力來講是蠻接近的。但是簡媜碰到這本書恐怕也是比較不行,因為簡潔部分在創作上面是受到更高一點的肯定。另外要注意到的,必須把陳列說的故事和生平分開來看。他的作品很高的價值,在其他類似的書中不見得能夠見到。讀完陳列這本書,不但是各位講的沒有憤怒,反而還讓我們更高尚點,不會陷入平凡的憤怒、冤屈的情緒,更清楚的自然的反映出當時當政者的卑下,我認為他有他的境界,是真正的清而高,大家所提的一如清水的文筆,當然很好,可是最重要的是說,他確實達到青原禪師的「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境界。我很肯定這一本作品。
《大風吹》
吳晟
本書作者是我的鄉親,他寫的童年經驗正是我們彰化很多農村共同童年經驗。他最特別的是,不只是記錄個人童年經驗,而且整個農村景象、生活型態能夠寫得非常生動,尤其是跟他母親家族生活體驗。坦白說,他比我更生動。以前,我寫的社會使命感太重,他有抽離,寫得比較客觀。此外也寫了很多農村消失或將消失的情況,值得我們省思、回味。
廖玉蕙
《大風吹》從小處起筆,花草樹木、鳥獸蟲魚、兄弟父母、吃喝穿用,目錄看似零散,內容卻像一條伏流串連出人生各階段的記憶,淡淡的憂傷、綿長複雜的情意,家庭互動猶如小津安二郎的家庭劇慣有的惆悵和不得不接受的哀傷。這些如亂針刺繡,繡出了時代的縱橫紋路,有情有趣有韻致,文筆欲馳還斂,特別令人動容。可惜,相對之下,《大風吹》算是比較小品的文章,和大塊文章抗衡有些吃力,何況對手又太強。
顏崑陽
這本散文相較於其他作品,比較平實了些;但是平實中,卻能表現個人特殊細膩的感思。前一單元集中在童年主題;後面那個單元比較雜些,內容包括鄉土、城市以及旅遊的生活經驗,有傳統也有現代,能夠放在一起,寫出自己個人的觀感,是一本不錯的散文集。
亮軒
在最近這幾年,漢文的創作,不管是此岸或彼岸越來越傾向家族史。這裡頭自然有時代意義,因為國共戰爭造成在認識、瞭解的斷層,得以彌補。家族史一方面表現時代變遷,一方面也有許多歷史因素,有其嚴肅的價值,即使使用輕鬆筆調來寫。書裡面有濃厚的幽默感,對小品文而言是蠻重要的特色,我想這是很有魅力的一本書。讀起來一點都不吃力,是一本好書。
林文義
如同玉蕙老師所說,盛弘是個非常值得期待一個作家。
主席結論
根據統計結果,11號《浮光》1票,23號《躊躇之歌》4票。這次得獎者,23號陳列的《躊躇之歌》。我們很期待新的文學開創性。長期散文發展,比較定位在缺乏知性,我想這類作品以後會相當大量。
散會時間:中午12時3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