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台灣文學獎」圖書類長篇小說金典獎決審會議 會議記錄
時間:2012年10月19日(五)下午1時
地點:台灣文學館2樓文資第3會議室
主持人:李瑞騰館長
主席:彭瑞金 委員
評審委員:陳昌明、吳達芸、彭瑞金、楊照、施淑
列席:公服組楊順明、左美雲
紀錄、攝影:左美雲
一、主持人李瑞騰館長:
今天是艱難的選擇,期待各位挑出驚天動地的作品,大家辛苦了。
二、承辦人業務報告:
2012年台灣文學獎圖書類長篇小說金典獎,複審會議已選出十部作品入圍,2號《艋舺戀花恰恰恰》、11號《去年在阿魯巴》、17號《其後それから》、18號《白鹿之 愛》、20號《太陽的血是黑的》、22號《福爾摩沙三族記》、23號《私家偵探》、24號《桃花井》、25號《我不可告人的鄉愁》、28號《來去花蓮港》, 今天要選出一本百萬得獎者。
三、 討論
1. 彭瑞金主席:今天有十部作品進入決審,第一輪我們先決定要勾選幾本。
2. 經委員們討論後決定,每人勾選三本作品,進第一輪投票。
3. 統計結果如下:2號1票、11號2票、17號4票、20號2票、22號1票、23號1票、24號2票、25號2票,總共15票
4. 陳昌明:是不是針對獲得2票以上的作品討論,1票的作品是不是有委員要堅持推薦。
5. 施淑:《艋舺戀花恰恰恰》我投了,語言生猛,從粗糙的到精緻的,交織成像是艋舺的地方誌,多重視角,多重語言,最近少看到的作品,有生命力。但不特別堅持入選。
6.吳達芸:本書雖並不是我的前三名,但是對於這本書的敘事手法及艋舺語言開拓我蠻欣賞。敘事者採全知觀點,但又時落凡塵,自小說人物陳秀玉的新聞採訪角 度發聲分析批判,或以「鬼魂」(本書的無頭兇案)角度見證,可謂複雜豐富繁繪交織的敘事手法,奇創魔幻,是現代搜神志怪錄。敘事特色在刻意強調歷史長河多 元多重中滾雪衍生(作者用語為「親狎蹂躪」)的老艋舺人台灣語文「俗擱有力」結合「文雅巧怪」的「語珠」話語。藉書寫艋舺傳奇(鋪演三代魚龍混珠複雜暴烈 心機性格)展現台灣民粹艋舺在地風貌:黑道寶斗里老鴇妓女及普通百姓混雜之眾生相,雖難免蕪雜之疵,但寫得活靈活現另立新風。值得讚許。
7.彭瑞金:我之所以投給《福爾摩沙三族記》,是因為這部作品運用豐富想像力將已成化石的歷史活化,在歷史小說中算是特別,但不堅持入選。
8.獲得二票的作品討論:
11號《去年在阿魯巴》
楊照:這本是10部作品中最特別的,無關現實,充滿奇想的科幻小說, 巧妙設計了許多中文的趣味,近乎無法翻譯,逆轉了平常科幻的「舶來感」,看似荒誕放肆的故事,實質有著嚴謹的自設紀律與結構,是一場想像力的特技表演,不 論是想像力的舖陳方式及文字都很細緻,是一本可納入考慮的作品。
另外補充兩個特色,第一,這是一本真的長篇小說,要從頭讀,從中間讀不下去,可能造成讀者的挑戰及困擾,完整循環的結構,構思巧妙;第二,它是科幻小說, 知識廣博又有趣味,與年輕一代作家所寫的科幻小說,如伊格言《噬夢人》、高翊峰《幻艙》相較,賀景濱實力高出太多。
陳昌明:在我投的三票中,想像力最豐富的是這一本,雖然太賣弄知識, 但又收得回來,有它的調性在,像虛擬城市巴比倫連英文命名都很有意思 ,科普知識都談得很有道理,雖然有一點太愛談道理,但都能自圓其說,知識廣博,連哲學議題都講得很好,語言鮮活,即使不得獎,都建議文學館翻譯,內容豐 富,放在國外,說不定讀者更多,整本書虛構對現實的反撲,點出現代人的主題,網路影響生活,是今年形式上及意義上都值得注意的一本書。
施淑:如果年輕一點的話我會選它。虛擬實境的現代巴比倫或文字的巴別 塔。有一點不能忍受雅痞的調調,從衣食住行,自然到人文科學的理論,太賣弄生活情趣,大量的英文命名,讀起來很累,縮寫如同通關秘語,一不小心略過它,就 失去小說世界的入口,隔離閱讀上的具體認知和感受,對讀者的能力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吳達芸:全書質疑真實人生也許只是別人電腦中的一段虛擬情節的構思主 題,若讓人看下去被感動,就是可接受的創意設計。我在閱讀本書時,先是得穿過作者為了建構小說情節及人物角色而提供的一大堆科學理論哲學思維議題。
在跟隨其脈絡理解之後,這一大堆像滾珠泡般湧出的理論,在複雜絞纏辯證後,最後化約成為一齣遊戲的規則,使我思索過程需要這麼費事複雜嗎?這成堆理論的使 用無疑炫學賣弄。
而虛擬實境、虛擬人被「換來換去」「拆解兜裝」得好像「千變萬化」,但歸根究底就是那幾個「角色」在演(在玩);而角色情節的拆解兜合間,也顯得單薄,真 如在「玩」電動遊戲。
最重要的是:閱讀時,懸疑固有,卻缺血肉、曖昧、境界、等等血肉細膩動人恢弘的情意境界…,總之,動人的人間真實到哪裡去了?一束束科學理論捆紮在一起束 成的電線;做成的「虛擬人」(機器人);建構的不是人的世界的故事小說,是電動遊戲。
雖然也許提供了玄想:或許也許多年後回顧;會說它是預言小說?科幻小說?未來小說?但是它的無法令人感動如『一九八四』『美麗新世界』及其所達到的警世或 寓意,應是本書最大的致命傷。
彭瑞金:我也屬老派,這本書有虛擬空間,創新、俏皮、解放的語彙,有 很高的閱讀趣味,但沒有特別的超越處,一旦讀者熟悉了模式之後,除了令人陶醉的語言,還剩下什麼? 我不會特別支持這樣的作品。
20號《太陽的血是黑的》
吳達芸:這本書一度看不進去,最後倒著看、跳著看、再順著看,終於看 懂整本架構及書寫模式。全書主寫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描繪他們的孤獨、藉著追求記憶帶來自由。書寫創傷、自殘、邊緣、權威成人的迫害與謊言、夢幻、想像、 癲狂…。
他們或是塗黑窗子自殘、或是因政治迫害無望的二二八、火燒島囚徒、是無辜被摧殘霸凌的小葉、是一個個爭取性別回復、性向自決的純真殉者。書中呈現:迫害者 霸獰扭曲的真象,及被迫害者恐懼壓抑的萎縮變態,使記憶失去了原貌線索,也喪失了自我救贖及補償的機會。
每一節是一個個「自己的房間」,可以自在「哭泣」不必受干擾,藉著一個個形似獨立的「段落故事小說」,提供理解觀看的「門窗」或「線索頭緒條理」。
閱讀開始時有些混亂,一如精神異常世界的多頭緒片段浮現飄渺,使閱讀者一時難尋理解方向,一旦覓得一線頭緒生機;特別是經由書中女知青李文心的引領(或她 之偏情偏見);年輕人的心靈不以一片陰鬱加深無望,卻不時提供哭中帶笑的同情共鳴,竟開展別有之理解洞天,頗有可觀。
彭瑞金:作者用個案的生命創傷連結台灣的集體創傷,結構深具巧思。女童幼年受到性侵,影響到性別認同,長大被視為精神病患,與白色恐佈的受害者一樣,在社會上被視為異類,兩者都是烙印般的生命刻痕,在來不及談到療癒及平復 前,受創者就因為受到加工扭曲,被摧毀為異類異種,喪失任何可能補償救贖的機會,輕巧的反諷、嘲弄,不故示凝重的文字,反而更準確、深刻傳達了時代事件及 個案深處的感思。
陳昌明:我也很喜歡這本小說,作者擅寫女性的創傷和恐懼,特別是恐懼這個部分寫得很好,就如小說開頭所述說的性侵過程,作者隨後點出這是夢境的記憶,夢境、記憶的書寫,小說中的現實、虛構成了混雜形式,作品於真實、虛構交 錯的邊界游走。小說也試圖替白色恐怖政治犯,留下流離與受迫的底層邊緣生命史,胡淑雯透過對《變形記》、《慾望街車》、《麥田捕手》等小說主角的邊緣、變形的經驗,與這本小說所描述的邊緣人物相互映照。閱讀上有沈重的一面,但語言又很輕快,一開始幾篇很有意思,有貫穿的主題,以卡夫卡的《變形記》頭尾呼 應,談人受到創傷後的變形,有很強的象徵性,是一部好作品,但是因為有更喜歡的作品,因此沒有選它。
楊照:各位所提到的優點,正好是我閱讀感到困擾的。作者以非常雅痞的語言,寫沈重的傷痛,以那麼都會、雅痞的腔調,寫沈重傷痛,讓我有格格 不入之感,第二,李維史陀、卡夫卡的出現,吊書袋和雅痞的腔調,與創痛的生命是有距離的。插在中間說教的語言,作者跳出來直接告訴讀者,像是「創傷是一種 社會化的過程。創傷永遠不會痊癒…」我會思考,如果拿掉書袋及說教,會不會影響這本小說,答案是不會,表示不是必要,兩者沒有融合得很好,所以沒有投。
施淑:複審有投,剛投票猶豫了一下。這本小說比較像是精英文學,這次小說有多部同質性很高,包括《我是許涼涼》、《愛的不久時》,《太陽的血是黑的》是比較成功有代表性的,可能是台北都會區年輕人的憂鬱症,很誠品書店式的 文化時尚,另方面,為幫憂鬱症找到支撐,把馬長町、520都召喚出來,但內在很勉強,內在結合是有問題的。作者胡淑雯的敘事語言、節奏很特別,這一代年輕的憂鬱,她表現得很深刻,已走出《麥田捕手》直接的詛咒,相當內斂,未來很有發展性。
24號《桃花井》
陳昌明:這篇作品我在複審、決審都有選它,這篇作品小說情節、人物安排面面俱到,整體文字處理恰到好處,不會太煽情,可以說是一部典雅,作品結構完整的好作品。開始的主角楊敬遠是富家子弟,共匪黨起來怕被鬥爭決定逃離匪 區,他藏在小船的柴堆裡到台灣,小說開始在〈楊敬遠回家〉中倒敘他的冤獄種種,幸而在綠島偶遇老家的老縣長李謹洲,兩人結了患難交,這精彩的「得勝頭回」才結束,李謹洲也才轉為本書要角。主角李謹洲歷經半生顛沛流離,到了兩岸開放探親後,在家鄉尋回失散的長子,進而找了個桃花井的寡婦董婆續弦,打算在大陸 老家安養晚年。事實上,他回大陸娶老婆,其實是為了安排後事,然而兩岸的隔閡、私利的圖謀、父子的代溝、個性的衝突等問題交續上演,最後李老智慧的布局, 在命運荒謬卻又見真情的人生過程中,所有人都把好的那一面顯現出來。結構很好,唯一缺點,像傳統小說大結局的收場,每個人都變美好,讀第二遍就有些覺得刻意,但就讀小說來講,是一本很有味道的作品。
吳達芸:我也是複審、決審都有選這本書,我覺得它情節人物的敘事表達,在寫實精準之外,又饒具一種蘊藉含蓄怨而不怒的憂傷,更耐人深味「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螻蟻無奈感,作者在「代序」中提及要為眷村之外的牆外「外省 人」一生逆旅作傳,本書確達到了此目的且頗具代表性。
全書由冤坐苦牢(綠島25年)貽誤一生的「楊敬遠原型」起筆,「楊敬遠回家了」一段寫來就已感人肺腑令人落淚,而這才是全書1/4的序而已,之後在前文中 側筆提到的李謹洲才悠悠忽忽上場,誰知他竟是此後3/4篇幅的正角。這位集縣長、匪諜、坐冤獄、國民黨狗崽子諸矛盾身分於一身,於今飽受兩岸親人故舊簇擁 挾持好不風光好不無奈的時代悲劇典型;竟讓「桃花井(綺麗妓院)姑娘」--五度做未亡人的董婆--動了真心,盡心伺候服侍送終。李謹洲對老境安排的慮事周 詳,獲台灣兒子感恩戴德,他也如願以償「葉落歸根」與髮妻合葬原鄉,是又一解嚴返鄉葉落歸根的典型。作者將「鄉音不改鬢毛催」返鄉老人;兩岸都有子嗣,左顧右盼無微不至的細膩親情,不疾不徐寫來引人入勝。
打傳奇中出來的董婆與老人不為人祝福的「一段情」寫來含蓄真切絲絲入扣。董婆竟更神奇式地「自力救濟」,滿全自己將死後骨灰灑繞謹洲夫婦墓圍「甘作死忠小 三」的心願,此劇終情節之寓意耐人尋味。兩岸三代戰和盛衰枯榮變化之無常巧幻,非經其世、其事,出入其間者無以名狀,豈是「滄海桑田」所能描摹道盡,不同 意識形態成敗遭際遇合所激盪出的人情世故人性愚智巧卓;「生」出了許多有趣而令人瞠目結舌的利害腳色;就如無利不貪無戰不與無役不勝的「驚世媳婦」「小紅」,作者將她逮來顯微鏡下檢視嚴看,以一支利筆點滴道來,淋漓盡致;為不知怎麼死的李謹洲做了「包青天」。
全書為長篇敘事體裁,常常回筆補敘,本來可能成為結構的缺陷,但作者卻能將「打補釘」修成「百衲被」;在補綴中添枝加葉,憑添花俏色彩之深趣,足見作者之高竿敘事功力。最重要的是,全書情節緊湊充滿懸念,令人掛懷,從而欲罷不能一氣呵成看完後唏噓不已。本書情節之真切如實,為時代翻轉變動之際,大部分糊塗死去的可憐百姓,做了一部雖小卻極感人的傳記。
施淑:這部小說很容易讀,也很有趣,但考慮到台灣文學獎這麼大的獎,得獎作品應該在思想性、藝術性都更具有開創性。
楊照:我有兩個偏見影響我對這本書的評價,序裡講到父輩看國民黨的事,三言兩語,但很有震撼力,但文章內卻沒有看到有關這部份的動人描寫;第二件事情,蔣曉雲多年來人在美國,不管寫台灣還是寫大陸的社會都有距離,沒有歷史感受,對我來講這是嚴重的缺陷;再者,蔣曉雲敘事的方法太傳統、老舊,像客觀的說書人在講故事,讀不到作者的真實感情。佩服傳統的敘事可以寫成這樣,但 《桃花井》找不到感動我的段落,沒辦法投下這一票。
彭瑞金:這本小說就是萬變不離其騙的外省人返鄉故事,是很常見的形式,雖然結局稍稍不同,主角李謹洲的遭遇靠的是偶見的天良未泯,掉進桃花阱的返鄉老人不致剝光啃盡到屍骨不存,純粹僥倖,並非真有一支敲醒貪婪族群的棒 錘。這本小說好讀、寫法傳統,這我都同意。
25號《我不可告人的鄉愁》
施淑:我選它是因為,這本小說在文字語言上有特出的表現,不管是台灣 本土鄉村或當代生活,閩南、國語兩套語言都運用得出神入化,作家有文字戀屍僻,用字密集,傳達出個人化的敘事風格,看20世紀台灣的轉型,台灣的歷史都透過個人風格化的書寫,傳達得很獨特、精彩。只不過對不懂閩南話的讀者,可能造成閱讀障礙。
楊照:這本是我覺得十本作品中最值得得獎的一部,也是讀最久最舒服的作品,文字非常特別,文字背後藏著巨大企圖,以如此交錯的文字寫台灣歷史,閩南語的語法態度相對客觀,以阿姑做為串連;以國語寫的部分,不但都會,而且主觀,用盡非常黏稠的文字表現,看到兩種面貌的台灣,也從中表現出林俊穎的鄉愁,深層的悲哀、無奈。這樣的寫法對讀者一定是一種挑戰,但把小說寫到這樣,如此傑出的獨創性,獨創的台語寫法很有個人風格,我很肯定。
陳昌明:我同意文字的經營很精彩,台語及都會寫作都有獨到特色,視野夠寬,從清末到現代,從斗鎮到台灣歷史。小說由兩個脈絡組成,殖民時期「毛斷」的Modern台灣和當代台灣,當代台灣以台北為軸,寫人處在資本社會的掠 奪中,那份無奈與卑賤感,相當透徹。另一脈絡以斗鎮故鄉為軸,斗鎮的滄桑傳奇,台灣庶民生活、鄉鎮文化的抒寫都很有味,穿插毛斷阿姑與陳嘉哉的愛情,看似摩登而內心壓抑的毛斷阿姑貫穿其間,像一朵木末芙蓉,悠悠映現歷史歲月,相當動人。但精彩內容卻在閱讀上有一點困擾,由於文字密度很高,常常讀著讀著就迷路了,忘記情節的連貫,這是優點也是缺點,很多地方寫得很深刻,但與讀小說的期待背道而馳,太講究文字鍛練,常讓閱讀被打斷,這點我無法完全認同。
吳達芸:見出挑戰書寫的企圖心,百科全書式精繪現代荒謬背逆真實的人性人情政治,加上對母土家族前三代的鄉愁,作者以身處時空的兩種書寫,展現出不甘平順的開創力道,其選擇拗折曲密的筆法自我挑戰,值得讚許。敘寫人物也因 以真切生動動人。但是敘事文字情節有時嫌太繁縟到有疊床架屋的多餘、例見P329。
而純用漢字企圖寫出的河洛聲口,並且「發明」台語之書寫,以茲表現實踐於細膩生動敘寫日常生活心理俚語,以求曲盡其妙的努力可嘉,但是對於閱讀者;起碼以 我這樣努力閱讀的人,如果在文字上沒有給予一絲絲可以「意會」的線索的話,畢竟還是太顯拗口彆扭了些,以致常有無法理會處,如P208、P210..等。 或P212、P213知道是在寫很有意思的事,但就是看不懂。因此思考:這樣一個只取「唯一」的大獎,是給一個企圖很好、理想令人讚許---但正在試驗階段的作品呢?還是一個利用嫻熟工具,表現近臻完善完美的作品呢?因此最後沒有選它。
彭瑞金:這部作品不論是福佬語還是華語的書寫,文字功夫皆達出神入化,讓人著迷,但正如賴香吟寫的「不管看過幾遍,儘管對故事已有印象,……但通常不太敢說已經掌握了重點」。作者以文字煉金術般精彫細琢的優雅文字功夫去刻鏤虛渺的鄉愁,在原本就不安定、不確定、不具體的「鄉」的現實與歷史情境中遊走,沉重的現實輕化,巨大的歷史弱化、虛化,完整的現實世界肢解了,對讀者欲放還收,欲擒故縱,以文字和讀者捉迷藏為樂,但也顯示作者對郷愁本身也不能實在的掌握。
獲得4票的《其後それから》
主席:剩下一本獲得4票的《其後それから》,我們是不是一起討論。
楊照:這本小說我很喜歡,讀得很有感受,也投了票,但是還是要講一些它的問題和缺點。這是一本非常散文化的小說,哪些是可以不寫的部分,講的是賴香吟在邱妙津事件之後產生的巨大衝擊,賴香吟懂得組織材料,讀第二遍就很困擾,這本書以散文性掩蓋了沒有結構或結構不嚴謹,雖然投了票,不反對得獎,但賴香吟寫同類的小說太久,以同樣的口氣,同樣迷人的腔調,總覺得賴不該僅只於此,如果得獎,要附一句,希望她不要再寫這樣的小說,大家都同意這樣的小說她已經寫到95分了。
吳達芸:這是一本追憶逝水年華的私小說?成長小說?一本自我療癒的書?可謂都是。
作者展現了真誠努力的企圖心,欲以語言「重現」一段青春年少刻骨銘心的感情體驗,及身(深)不由己被捲入的死亡事件。那事件於當代曾經轟動受矚目,以致充 斥千絲萬縷來自各方不穩定的言說,本身即已難描述言喻;更何況對痛苦受牽連者造成的心靈糾纏折磨,更無以名狀。作者面對不斷自傷挖深內化的記憶魔山,企圖 心強烈而樸素地意圖自救,乃乾脆用盡力氣凝視,將瞬息萬變的心緒磨難,以多重精細的面向,不畏工程繁浩複雜地記錄下來。懷著正向逼視苦難以跳出心魔的勇 氣,單純就為演繹一場生命(或生死)意義價值的究詰之旅,以便好好跟它道別珍重說再見。
文中援引多書都能與文字語意脈絡做有機挽合相互啟發,不覺是外加之調弄書袋或炫學,因其成為啟迪敘述者自救之契機。作者之筆力夠勁、力道純熟,使本書之文 體呈現;一方面是簡淨質樸絕不矯揉浮飾;是切中真實、要言不煩不繁的真淳散文體。一方面也是對事件人物反覆刻鏤、深切銳描、曲盡其情生動傳神的小說體。其整合出來的對生命的珍惜、對生命意義價值的尋索敬禮,令人動容起敬。這部小說造就成一部新面向小說的典範。
施淑:讀這本小說一直讓我想起紀德的日記《遣悲懷》,在自己的日記中仍不改驚恐,不敢面對真相。直到父親的生病、死亡,才化解內心的驚恐,色彩才逐漸淡掉。賴香吟如此的藝術形式,寫得很多。台灣從現代到後現代,這本小說有一點總結的味道,小說呈現後現代來臨前,台灣知識菁英的痛若受難,創傷的經驗,生命的重量、心靈的風暴,小說探討追尋生命的意義和絕境,在目前似乎絕無僅有。後現代真的來,意義崩解,賴香吟雖然恐慌,仍固執的清理它,這樣的堅持,接下來的作家可能很少。不太感到小說結構的缺陷,接近懺情式札記,結構不會太過要求。總結台灣知識菁英的一代,也是總結的很漂亮的一部作品。
陳昌明:這是一本撞擊人心的著作。邱賴兩人的情誼,在邱(五月)逝世 後以作品的方式呈現,長期沉默不語的賴香吟以獨白方式寫就了這本書,訴說五月死後的餘生故事,書名《其後》典故來自夏目漱石作品。《其後》書寫這個她無法 向他人訴說,甚至向精神科醫師傾訴的,縈繞她生命的故事。這本書有代表性,整部書思考感情和死亡議題,探觸人類共通的心靈問題,非常深刻。這本書雖然形式 較散文化,與許多人閱讀小說的期待不同,但撞擊內心最深,語言不但自然且誠懇,過去她寫過許多這種形式的作品,但這部是顛峰代表作,挖掘痛苦,深入人心, 這本書會想一看再看,這不是討論邱妙津的書,是討論生存的書。
另外作者引用很多著作,都恰如其分表達出感情,並進入作品的脈絡,像書中多次提到太宰治、夏目漱石,我特別把太宰治的書拿來重讀,發現確與作品絲絲扣合, 能增加作品層次感,在這個時代有這部書,作者真的進入自己的內在情感,且願意暴露出來,施老師以遺悲懷來比喻,我深有同感,形式上雖不像一般小說,但閱讀上有代表性、有深度,所以我很推薦。
彭瑞金:我是唯一沒有投票的,兩個理由,第一,這是半本的好小說,第二是私領域的小說。為何是半本好小說,前半以敏銳、犀利、準確的語言,描寫特異性,也是不易確定性的一段愛情,從冷靜的筆觸中傳達(回憶)一段同性之愛, 如詩如歌,纏綿曲折扣人心弦、引人入勝,寫得很精彩;但後半部「椅子」部分的日記體,及其後的「死亡」哲學闡述,不論處理愛情或處理死亡(尤其是自敘部分),有點偷懶,不像之前的用心,通透度嫌不夠。
9.第二回合投票:委員決定每人投一票選出心目中的得獎作品。
票數統計結果如下:
吳達芸:24號《桃花井》、彭瑞金:20號《太陽的血是黑的》、陳昌明:17號《其後それから》、施淑:17號《其後それから》、楊照:17號《其後それ から》。
結果:《其後それから》獲得3票、《桃花井》、《太陽的血是黑的》 各獲1票。
10. 承辦人:由於台灣文學獎的規定,獲獎作品要有3/2以上的支持才能得獎。
11. 經過討論,委員再再進行第三回合的投票。
12. 承辦人宣布結果:17號作品《其後それから》獲得5票。
13. 主席:第三回合投票,17號《其後それから》獲得5票,成為今年長篇小說金典獎得主。
四、 散會時間:下午2時3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