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翠|複審委員會主席
「2024臺灣文學獎金典獎」三天兩夜的複審評審會議,在臺南城市繁鬧街區的一隅,一幢饒富文藝氣息的旅棧的圖書室裡,七位複審委員親歷一場文學盛宴。
圖書室擺放所有本屆參選作品,將近300部,所有的討論、聆聽、重讀、思考、論辯、說服、接納、遺憾,都發生在這裡,這個過程本身就是這場盛宴的兩大主體之一。
另一個主體,當然是作品。從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紙箱陸續寄到家裡的那一刻開始,這場盛宴就已開席,主菜早已上桌。「2024臺灣文學獎金典獎」,收件將近300件,比往年足足多出百件,我們所見證的,不只是物理性的書冊數量與書頁厚度,更是一場文學精靈的狂歡會。評審會議召開前的許多日子裡,箱子塞滿我的屋內,我伏在矮桌矮凳上,聆聽各式各樣的文學靈魂在長吟,在短嘆,在歌唱,在舞蹈,在向這個世界發出邀請。
我很榮幸能夠獲得這場嘉年華的入場券,可以一次閱讀將近300部文學作品,沐浴在一整片繁麗星群中。300顆星球,光色各異,文類豐富多元, 遍及長篇小說、短篇小說、現代詩、散文、非虛構文學、繪本書、圖文書……。書寫主題也繁複紛呈,有不少探掘主體的身體情慾、生命記憶、所思所感,深入靈魂骨髓的作品,有的觸及家族史、族群史、國族史,有的以自然、土地、山川、城市、家屋等空間場域為題材,有的聚焦各種邊緣群落,少數族裔、離島、偏鄉、高齡、老窮、礦工、移工……,這300 部作品所交織出來的繁美圖景,為臺灣文壇點燃一整座星系,燦亮標記出2024年臺灣文學的時間戳。
一本一本閱讀,做註記,慨歎文學可以如此。文學可以如此深邃, 也可以如此廣闊,可以如此邪魅,也可以如此莊重,可以撩撥,也可以撫慰,可以揭露,可以提問,可以帶你到任何地方。儘管這些年出版界寒冬未過,文學市場依舊稍顯清冷,但是,創作者的靈魂卻未曾凍僵,愈益靈動飛躍。
文學可以如此。只要還有人在寫作,星子就不會死滅,星群永遠輝美燦麗。
初階段評審工作的愉悅,正在於攬閱廣袤星群,聆聽眾星歌唱。然而,到了複審評審會議上,這場盛宴畫風丕變,成為一種更複雜的體驗。評審團七位複審委員,年齡殊異,在文學領域各立一方,創作、研究、編輯、出版,詩、散文、小說、非虛構,各擅其長。這麼不同的我們,要從將近300部作品中,評選出30部入圍作品,最艱困的不是閱讀量,而是如何取擇,如何割捨,如何相互聆聽、相互說服,如何從自己的專業領域中, 換位跨移,傾聽不同星子的聲音。
三天兩夜,評審團進行三次複審評審會議,每次評審會議都包含數次投票與數次討論。這個過程最大的意義,不只是在計算每部作品所獲得的票數,而是對其他評審的聆聽,以及其後的反覆重讀。每一次投票後的討論會,我覺得是整個評審過程最精彩的時刻,支持該作品的委員,認真描繪、分析、詮釋,無論是引發共鳴,或是掀起議論,都是對作品的禮敬。因為唯有被閱讀、被討論,作品才是活著的,如我很喜歡的日本新本格派先鋒京極夏彥在以明治20年的書店為舞台的《書樓弔堂破曉》(2013) 中所寫:「所謂書籍,是寫下它的人所創造的虛假的現世、現世的屍骸。……但如果有人讀,那具屍骸就會復活。」
七位不同創作領域、不同興趣取向的評審委員,展開漫長的討論、聆聽、對話,我覺得最動人的地方,還不是說服或爭論,而是在密集討論之後,沒有開會的那兩個夜晚,評審們一一重返圖書室,點燈,開卷,重讀其他夥伴所極力推薦的作品,使得次日的投票與討論,對話更緊密,作品的亮點被擦拭得更鮮明。
將近300本,只能選出30本,這是極其艱困,充滿糾結的工程。複審委員們有一個共識,無論最後確定哪一部作品入圍長名單,歷經多次投票與討論後能進入確定前夕的最後待選名單的作品,每一部都應該被好好討論,因此,最後一場會議極其冗長,超出預期時間。歷經漫長討論,多次投票,評審團提出共識後的最終結果。最終結果,每個委員都有遺珠,但遺珠之美,沒有被遺漏閱讀。
入圍「2024臺灣文學獎金典獎」長名單的30部作品,包含14部小說(含長篇小說及短篇小說集)、5部詩集、4部散文集(廣義散文,含抒情散文與知性散文、評論),7部非虛構文學,文類多元,議題廣闊。每種文類的入圍作品,在主題與風格上也都各擅其美,反映出2024年臺灣文壇的紛繁星圖。以入圍的5部詩集為例,有寫詩數十年的詩人以華麗新姿登場的作品,有原住民青年詩人觸及面深廣之作,有展現哀世代生命情境的詩作,有以詩作為主體存在追索介面的詩作,更有令人驚豔的圖像詩。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本屆非虛構文學的參選件數頗多,入圍件數也不少,議題面向有人物報導、偏鄉故事、離島說話、客庄史事、移工與礦工生命紀事等等,顯示這幾年非虛構文學的發展愈益豐碩,有更多不同領域的寫作者投身其間,使臺灣文學的風景更顯富美。
評審會議最後,七位評審對現行「臺灣文學獎金典獎」的運作方式提出許多看法,包括徵件時不區隔文類的利弊,以及金典獎的能量延伸,如何從作者端到出版端,再到讀者端,而非只是幾場評審會議、一場頒獎典禮而已。
這些意見沒有既定是非,但是,透過意見交流,我們也許能夠開啟一些新對話,關於一個「國家級文學館的年度文學大獎」的想像與期待,關於如何齊力打造更美好的「臺灣文學獎金典獎」,關於如何讓臺灣文學館成為能量最飽滿的那一顆恆星,持續照拂、濟養、催生、點燃整個臺灣文壇的燦麗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