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地,今年劇本創作獎的評審,必須做出首獎「從缺」的決議。這
除了意味著我們對這座獎項的水準有一定的期待之外,也顯露在目前急遽變
化的現實世界裡,部份創作世代所使用的文字與語言,似乎難以有效地具體
表述、或從容地捕捉那些令我們措手不及的局勢變化。
整體而言,今年的劇作者依舊著迷於創作形式,也有強烈的創作企圖,
但素質較為參差不齊。參賽作品各自所欲嘗試的類型、結構、舞台語言及技
術可能性都大為不同,使得評審過程充滿掙扎與思辯。不少作者不自覺地被
影視媒體快速的剪輯與鏡頭節奏所影響,致使其中幾個作品,忽略了人物、
角色與事件的成立,其實需要更多的計算、鋪陳與堆疊。例如《樹間的夕
陽》以散文筆法與風格,意圖建構一種懷舊情境;《讀賣櫥窗》以驚悚的氛
圍直視男性對慾望的恐懼。《風雨同宿》則是將地緣政治下的國族關係,以
求學情境為背景框架,試圖表述作者自己的主張。可貴的是,整體作品反映
了作者不吝關注歷史、社會、性別和政治性的題材,只是角色人物與劇情結
構需要更豐厚的思想概念與線索鋪陳。
在初步的投票之後,我們各自選出五個作品,選出12篇,並從中針對得
票較高的劇本集中討論、交互詰問。《白羊鎮》的開頭幾乎成功地建立了懸
疑。對於體制的控訴賦予豐富的意象,同時時空虛實大膽地跳躍,足以提供
導演創作的空間,其中的銜接處理得很好。然而角色人物的對話與行動,甚
至劇中建構的現實,與黑、白羊的寓言扣合得不夠緊密,以致於說服力不
足。《多孔隙》藉由教育階級的虛偽,處理制度與集體共犯的社會議題;作
者試圖讓角色的表現與標籤中立,對話的線索讓我們得知人性的淪喪正緩緩
滲透道德倫理,避免單一意志的價值批判。可惜人物的階級象徵平板,反而
顯得這是一個封閉的時空,阻絕了劇本訴諸更大格局的機會。
《雜音》與《晚安,晚安》這兩齣引發我們很多辯論;他們雖然格局不
大,都是從都會個體病態且流動的疏離關係出發。《晚安,晚安》輕巧流暢,
強調「聲音演出」的意圖似乎是為了對映夜晚靜寂下凸顯的人際情態。不過,
文字、臺詞不夠凝煉,情節動作也不足以推動節奏,過於日常的描寫,反而使
得文字淡而無味;尤其一些大膽的網路性愛場景沒有轉化與推進,可惜了劇作
的創作動機和觀照。《雜音》更有意識地在拓展舞台劇本的結構與情節的邊
界。很明顯地在情境建構、場景轉移與時空跳接的設計上,表現了卓越的技巧
和劇場經驗。不過,刻意的場景標示方式、時空的跳格輪迴與女主角自殺的選
擇,顯得過於曖昧不明。雖然作者紮實地透過文字表現了都會雜音中的孤獨,
不過這齣作品已另以《沈默是今》為名,入圍去年文學獎,劇作中大多數的篇
幅與去年投件的劇本重複,礙於規定眾評審最後決議割愛。
《鱷魚不見了》與《滿目春解庫》均難得地展現作者掌握文字典故與朝
代背景的嫻熟與精鍊。《滿目春解庫》特殊的節奏與韻味,有相當突出的創
作野心、哲理辯證,有些超現實場景甚至能讓人聯想莎劇;即使作者常會突
破第四面牆似地站出來要「教訓」觀眾。劇本結構很成熟,刻意架空的背景
顯現了這座解庫(當鋪)位於一個抽象中介空間裡。不過,成也語言、敗也
語言,《滿目春解庫》斧鑿工整,易使對話節奏僵化。《鱷魚不見了》筆法
老練,讓我們覺得作者很會兜轉串連,情境銜接的設計太過刻意;其中最後
一場的內容似乎在某一屆文學獎的舊作裡被改寫,再次投遞過來。雖然有相
聲段子的嫌疑,偏偏少了舞台劇劇本需要醞釀的人物角色空間,否則可讀性
與製作性依舊值得期待。
《泰雅精神文創劇場》的劇本標題,有點讓我們頭疼。作者以即將倒閉
的表演場地為背景,研究生的訪談報告為引子,描繪出現代泰雅族的顛倒哭
笑處境,是一篇真誠、細膩,但對漢人讀者可能是頗具疏離效果的作品。特
別是戲裡的研究生主角與三位原住民非常正向的生命經驗,一度讓我們認為
作者急於嘲弄漢人偏見,試圖透過這個劇本為其告解。不過我們一致認為劇
作人物的對話栩栩如生、真實自然,作者連學者自詡以人類學家身分在做田
野研究時的角色的尷尬,都能涵蓋與諷刺。
綜觀而論,多數作者們寫作時過於依賴直白的對話和獨白,或刻板的人
物與象徵,少了戲劇情節的渲染度與穿透力,使得角色像是直接屈服於作者
認定的困局。這麼一來,容易簡化角色人物(我們)複雜多變的生活。然
而,人的真實,絕對不僅如此;讀者渴望的是透過閱讀,演員必須透過排練
─依然是文字的力量─被激發想像,我們才能進而被想像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