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于湘、耿一偉、鄭芳婷、劉建幗、黎煥雄
綜觀本屆投稿作品,除了較常見的愛情議題外,家庭議題是主要關 切的內容,兩代之間無法溝通所造成的疏離感,為劇本帶來一定的情感 強度。就形式上來說,本屆實驗的比例較少,若有在格式上做嘗試,則 可見到西方新文本運動的痕跡。如果說劇本主要是語言或對話的建構, 大多劇作在對話經營或記錄時代/族群的說話方式上,較少有自覺性的 處理。關注當下社會政治議題的劇本,在本次投稿件中則未見,即使有 暗示社會事件背景,亦偏向家庭或心理角度的書寫,少了社會分析的面 向。相較這一兩年劇場演出對政治議題的熱衷狀況,這是否反映了創作方式的改變(導演主導或是集體創作),還是純文學式劇本寫作已非文 字創作者所偏愛的媒材,則需要更多觀察。
有幾篇從歷史關切、性別議題的作品,頗具出發點的誠意與創意, 但也可惜有不少顧了人性卻忽略了時代、虛實後設形式不知交疊所為何 來的困境。單單講求流暢絕對不夠,缺乏生活體驗、缺乏現實考察、乃 至生命態度的愛情試煉都顯得扁平,甚至虛無。最後入圍的三篇作品分 別以歷史關切、以及當代壓抑/傷痕心理各具其表,歷史以溫潤人性小 場景切入、現實批判則都有書寫「煉獄」的冷酷鞭撻傾向,但劇場形式 感的勾勒都相當充分而多層,時間與空間的詩意想像擴充也都頗具用 心,惟部分語言(臺語/日語)的轉化與配置仍不夠精確。
《竹蜻蜓》以充滿童趣的筆法,書寫在大歷史中的某一個細小的碎 片。劇中從阿嬤的回憶、對「時間」的思索,交織出二戰時期,殘酷戰 爭下的童稚幻想。姊妹、兄妹、動物間的對話,饒富寓意。雖對歷史過 往的觀點有過於單向、簡化之疑慮,然其對於時間的意象、動物世界的 象徵,建構出一個充滿想像空間的寓言故事,仍受到評審們肯定。作者 將「時間」的隱喻貫穿於整個劇本之中,並以時間的跳動帶來魔幻感與 詩意。透過紙仔戲結合光影或偶戲等異質的表現手法,為本劇帶來舞台 表現性的潛能。
《沈默是今Cut Out》以成熟精煉的筆法,呈現出工整且精彩的敘 事結構,故事串環環相扣,勾勒出一幅瀰漫著濃厚失落與沉鬱氣息的舞 台映像,亦帶出當代人們難以對話溝通的失聲主題。現代社會的語言 議題並非創新,自六零年 代至今無論在研究論述、 文學作品、文化藝術的領 域中皆已有豐碩的成果。 故,編劇如何能在常見的 主題上另闢新徑,應是日 後可持續發展的方向。另外,在本劇厚重先行的敘事結構中,角色鋪陳稍偏薄弱且彷若為服務劇 情而存,而不必要的舞台指示及「給導演的話」卻又稍為過於氣盛。
《蘑菇》具備狂想曲的質地和「後現代都市傳說」的屬性。天馬行 空、驚世駭俗,創造力無遠弗屆。它也是一本哲學教材,上天入地,狡 黠地合縱連橫邏輯因果,細膩辯證一對母與子,兀自充溢著詩人性靈與 特殊情感徵候,在日常往還間如何消耗掉倫理意義中所有最理所當然的輪廓。
整體風格既有機亦衝撞。將極端寫實、荒謬、超現實、魔幻寫實 的美感經驗,沾黏一處。它調度了不算太過爭妍鬥豔的黑色幽默、家庭 黑暗、權力遊戲、怪誕、暴力、瘋狂、殘酷、重複、痙攣、逃避主義、 虛無、白日夢、眩暈、擬態、文明的遺骸、歷史的塵埃等關鍵詞,折返 在經典的荒原、大師群像的縫隙之間——王家衛、昆丁•塔倫提諾、卡 夫卡、史特林堡、貝克特、惹內、馬密、謝普、馬克雷文希爾、表現主 義、通俗、直面,和柏拉圖——搓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蘑菇》熟稔地操練著「無厘頭」的論述,華麗而不失誠意地排遣 自我、人我、生命、存在、實相,遍宇宙、盡虛空最「硬核」命題的內 爆。作品主線的親子關係和它生成的脈絡,承擔起普世性的曖昧兩可, 也覆蓋住尖銳的特異時空的烙印。劇中大量陌生化/爛熟化手法的踵事 增華,照顧了詩意,也令批判性有路可出。如果說這部作品曾經被迫要 在耽溺和說教、犬儒與感傷、漫無節制併同審慎收斂兩端取得某種微妙 的不穩定平衡,結果是它意外碾磨出一股優雅、從容、得體的後味。創 作者不放棄選擇用這個世界似懂非懂的語彙,比起對抗與抵拒,更多的 是勾動後文明時代,與人性重啟對話的綿密可能,和人文條件的持續追 索,熱情猶存。
或許,這部作品因此最終召喚的竟是它最無意經營的一則關於寬 恕、甚至關於信仰的寓言。行文末了透露那一點溫柔的氤氳、有亮度的 凝視,即便晦隱,即便輾轉迂迴,或許與那有人管它叫「救贖」、有人 稱之做「和解」的東西,十分接近。
(評審名單:林于湘、耿一偉、鄭芳婷、劉建幗、黎煥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