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類│ 推薦獎】如是我聞
便是夜來,窗外有輕風起,吹的飄紗如薄霧,外頭霧反如紗,您坐在床畔,紗簾翻飛又像罩在霧裡,我撥開簾這廂見了,一切似乎又回到多年前那些夜裡,父子二人守在小小的房間,暗室無光,你說夜深也該睡,我便走過去掩上窗,隔斷霧氣在多年後半哄半脅迫慰你上床,小時我總由那頭翻身上床現在你由這邊,擺渡於時光兩端我們現今都已老,對面相視一如隔世。我說夜深也該睡,您閉上眼手猶然固執拉著我的衣袖,時間過了許久,如今你越活越倒退倔強像個孩兒,而我則逐步盛就要衰,我輕拍您的手臂,對的現在輪到我對您說了。
古早古早以前,有一個薛平貴……
故事是這樣開頭,像我們渡過的那些經年,一旦發生便倏忽過了,再回首冠上的時間定位詞總是「以前」,這麼說來,薛平貴也許活在距我們不很久的以前,誰能說得準兒呢?您那個年代愛極了的歌仔戲如今又在有線頻道上重播放映,望月詞廣東怨七字都馬調,女子男裝下馬唱聲喏,抱拳施禮道小生這廂有請了,之後插播活血藥丸養腎茶廣告,很奇怪的是,電視機這頭的您已老去,而那裡面薛平貴仍是您深深注視並為之著迷的二三十,依然那麼龍精虎猛力平西涼智服代戰,此刻按照電視上劇集進度薛平貴猶然在返鄉的路上,留您一個人拖戈卸甲,跑在時間洪流之後像是跟不上部隊移防的小兵,乍看之下反令人錯疑,彷彿這般蒼老的你才是薛平貴的﹁從前﹂,你看著薛平貴半生征塵看我長大,而我現在不再長,薛平貴人生猶停鏡在邊關那段懸而未決,你卻已來到人生的劇末。薛平貴單騎縱馬與代戰公主相鬥,你獨坐電視機前才一會兒便覺目茫耳鳴,背骨痠疼如遭劍穿,不得以敗下陣來。於是你從時間的前線上告老,生活圈子越老越小,外頭這麼大管不了囉,就讓西涼兵去亂吧!盛年時闊氣吃四方的氣魄都收起,徒守著這小小的碉堡我倆的家,隨著時間一節節一秒秒的失陷,最終也只能飲馬床邊,無聲宣告能巡防的不過就這方寸若干,大局底定,我們活在戰場之後飄漲未落的餘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