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身上有著臺中泰雅族與高雄布農族血脈的詩人黃璽Temu Suyan,帶著獲得2024臺灣文學獎蓓蕾獎 的《骨鯁集》詩集故事,來到臺中市立圖書館總館進行分享。
演講一開場,從國小便生活在臺中市區的黃璽,以地圖領著現場聽眾回到位於臺中和平區新佳陽沖積扇的泰雅族老部落,訴說曾有三百多人的泰雅部落,如何在日本人「假談和」但「真滅村」的詭計下,針對勇士、婦女與幼童修建三座裝滿美酒佳餚、布料織線及玩具的木屋為餌,引村民入屋,然後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鎖門、放火燒屋,並在屋外架設機關槍掃射逃出村民的血淚史。
黃璽指出,當年為了更好的教育資源舉家下山,後續也因為從臺中市區到新佳陽部落單趟動輒四、五小時,返鄉之路迢遠,雖然有一個「故鄉」在山上,但鮮少回去,也從沒有想過參與討論部落的事情或議題。就讀英語系的黃璽直到大學參加返鄉服務隊,在花蓮的部落生活、服務了兩個月,參加部落的婚喪喜慶,目睹各種問題與衝突後,才漸漸意識到「原住民」這個名詞的社會性與政治性。
「後來我開始會關注所有臺灣原住民所遇到的困難,比如美麗灣事件,因為失去土地或是傳統領域的問題,它是所有原住民族要一起去面對的問題。」而來自部落耆老口述的泰雅族歷史、語言與故事,直到黃璽在就讀語言研究所田野調查時,也才一點一點拾補回來。從「都市原住民」回復為「原住民」後,黃璽也明白必須背負這個名詞下的歷史傷痛,認真思考與開創原住民族群可能的未來。
談起開始創作的動機,黃璽坦言並不浪漫。大學三年級時為了獎金開始寫詩,但是首次參賽便以〈Yudas〉一詩獲得原住民新詩獎第三名,接著又陸續參加多個新詩徵獎皆有斬獲,給予他極大的創作鼓勵。直到獲得新詩首獎之後,黃璽開始一連串的自我靈魂拷問:究竟「原住民性」是甚麼?當代的「原住民面貌」是甚麼?不同時代的原住民面對哪些相同困境?原住民作品的「主體性」又在哪裡?
黃璽指出,以主體性問題而言,臺中和平鄉原住民人口數早已高過漢人,但記載重要事件的鄉誌卻仍以漢人觀點書寫;又比如當他偶然聽到podcast主題是「西元1910年 當時的臺灣文青都在做什麼?」重擊黃璽內心的是:「臺灣原住民文學有可能精準定位出1910年代的原住民文青面貌、他們煩惱或關心甚麼嗎?」於是,黃璽決定拋開徵獎的限制,以文學作為介入的方法,將當代原住民族面對時下社會議題時所產生的斷裂與妥協作為書寫主題,2021年向國藝會申請2021年新詩創作補助、2022年完成詩集,但在短短三年內,因父母相繼過世,所以決定申請出版補助,不管面對主流文化或是原住民族,他都希望在原住民文學中留下些甚麼。
演講的後半,黃璽從「回神」、「失血」、「骨鯁」、「守靈」詩集四輯中,各選出兩首詩進行導讀,比如:在〈Yudas〉一詩中談論部落文化無法被傳承的困境;在〈采風隨筆集〉中,以〈枒之歌〉篇談山林盜伐、〈魔性之歌〉篇談原民老照片的曲解、〈石之歌〉談論原住民狩獵山羌給母親吃卻遭判非法盜獵與持有槍枝的新聞事件;〈部落演進四部曲〉中,僅以老人、狗、移工、路燈與失聯移工等關鍵字,四句詩句直擊部落人口、土地、語言與文化習俗嚴重流失的問題;〈芒草〉詩中談不斷在「故鄉」與「家」這兩處移動的處境;〈舊葫蘆瓢〉書寫的則是布農族割回來的人頭……,獨特的創作背景故事讓聽眾聽得入迷。
在問答階段,有聽眾對於封面上的魚骨頭設計充滿好奇。黃璽直言這隻苦花魚魚骨想諷刺當代原住民常見的舞蹈與服飾等文化被誤用或挪用等問題,就如同魚肉被任人隨意取用,但拿不走的是如同魚骨般存在的原民文化精髓與歷史事件。有原住民讀者請教黃璽:「在族語不夠熟練的情況下,如何傳承給女兒原民文化?」他坦言,自己正在努力學習族語與文化中,希望盡量營造出沉浸式的文化學習環境。有讀者則是擔心不懂詩中的原住民典故,怕誤讀詩句。黃璽提及由於生命經驗的差異,這的確是很多讀者的疑問,但「詩意就存在於語意被故意折疊的時候」。他提供「原住民」、「都市原住民」、「弱勢團體」、「混血」,還有「移動」這幾個關鍵字,協助讀者代換身分以進行閱讀,他也鼓勵讀者有機會可查閱泰雅族的神話或是文化歷史,建立背景知識後,就會比較容易理解詩句想傳達的意涵。
從「都市原住民」到成為「原住民」,從「黃璽」到「Temu Suyan」,獲得蓓蕾獎的新生代原住民詩人正以詩句持續思考原住民文學的可能,且讓我們共同期待他下一本詩集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