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 日,獲得2024臺灣文學獎金典獎年度大獎的平路上午提前抵達臺南,穿街過巷,將念念不忘的宮廟全逛了一輪,午後,翩然現身國立臺灣文學館1F文學沙龍。
一開場,平路便笑說,自己與府城必然有些神秘的連線,所以每次來到臺南就感到特別心安,而且她創作的《夢魂之地》、《東方之東》與《婆娑之島》這「臺灣三部曲」三書,全與臺南有很深的關係。她不僅為聽眾快速回顧了晚明到清初,在臺南這塊土地上的重要人物與地景,比如:鄭芝龍、鄭成功、 鄭經,上演兄弟鬩牆的鄭克𡒉與鄭克塽、寧靖王朱術桂與五妃殉死的臺南地景與人物故事,也分享了對熱蘭遮城(今赤崁樓)、 臺南大天后宮(前寧靖王府邸)與安平古堡等古蹟的思考。平路談到在臺南她最喜歡、也造訪最多次的宮廟是北極殿,因為裡面充滿故事,現場到處都是密碼,因此,她特別設計小說的主角之一,在首次來到北極殿「威靈赫奕」匾下即出現靈感氣動。
「每一位歷史人物其實都跟我們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 有委屈,也有無奈」。在小說家平路的眼中,鄭經其實是錯生於帝王家,詩詞歌賦騎馬射箭都擅長的才子、鄭克𡒉有治理長才但命不好,他其實是藏在沙淘宮內的祕密太子爺……,她認為這些歷史人物不應被扁平化、刻板化,很多地景也不該變成教忠、教孝的樣板,必須回到「人」的層面去看,歷史才會變得與人們相親、跟人們有關聯 。「好在有小說,小說某個意義上是一個時空折疊術 ,很多時候在還原過程之外,它還同時聯繫了我們原先有的故事。」平路強調。
平路認為,故事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它有一種力量,它會勾起讀者原本埋藏在心裡的意念與記憶。因此,不論是臺南延平郡王祠的類牌坊、擺設了國民黨黨徽、槍與刺刀的高雄旗津蔣公感恩祠,或是集結了大批蔣中正與蔣經國等偉人廢棄銅像的桃園大溪紀念園區……,這些看似詭異的場景,其實都事關我們的島嶼命運與國族記憶。「因為我們的島嶼有其複雜性,無論喜歡或不喜歡, 那就是我們的身世 ,如果看成是傷痕,它確實註記著島上曾發生的事件。」
平路引用《夢魂之地》書中「太子是一個容易出錯的位置」此關鍵句為演說定錨,談蔣經國自小守護的國族謊言與秘密、說鄭成功忠孝不能兩全的無奈、點出鄭成功、鄭經、鄭克𡒉身為太子的不同難處,也為哀傷至極的哪吒三太子故事而嘆息,但她特別想闡明的是,這本小說雖然有通靈、降乩,但她想談的並不是神力,而是創傷(包含集體與個人的創傷)。她直指因為創傷,人們可以有同理,這也應證了羅馬皇帝馬可斯.奧理略在《沉思錄》一書中所言:「所有的一切都彼此連結 。」對平路而言,通靈代表著特別的意義:「不管是很久以前的神祇、過去的統治者、歷史上的名人,如果我們都能夠相通、有所連結,也許我們會知道,彼此並沒有那麼多不同。」
開放現場提問時,有聽眾問道:「書寫三部曲時是否也為作者帶來自我和解?」「高雄是否有作者魂牽夢繫的地方?」平路回答道,這本《夢魂之地》書寫時間超過10年,由於書寫時必須回到事件發生的原處,因此,這本書也帶著她去了很多地方,比如回到她生命最開始的地方—高雄旗津,她曾多次造訪旗津,行過生母當年走過的巷弄,尋找生母、企圖解開她人生最重要的身世之謎;她也藉著書寫回顧了自己與養母的關係;她也更進一步理解了1949撤退來臺的外省父親與叔伯那一輩的憂傷……,而這種種的歷程,讓她有機會更瞭解自己的人生,也獲得某種和解。
在回答聽眾是否會擔心以蔣經國為小說核心人物會引起爭議?平路提到,有人認為蔣經國是獨裁者、建設者、權謀者,也有人認為他是個敗北者,誠如她小說中所寫,其實他是一個有血有肉、複雜、但命不好的人。平路認為,所謂的過去從來沒有真正的過去,臺灣如果要往前走的話,就必須看到傷痕在哪裡、從何而來。如果傷痕跟1949年後到臺灣來的蔣家有關,至少要能清楚看見他們在內憂外患下所採取的手段,以及為了統治所做的宣傳,才有機會進一步同理與和解,雖然很困難,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做到,但這是她書寫《夢魂之地》的初心。最後,寫作四十餘年、獲獎無數的平路也分享了自己對寫作的看法,她說:「 一直到現在, 我都非常希望下一本書能寫得比這一本好一點點,這是到今天為止,我自己對自己的期望。」且讓我們一起期待,平路的下一本好書付梓出版!